作家安妮宝贝
70后:尴尬的一代,可望后发制人
胡野秋:说了80后之后,我觉得要跳回到我刚才说的70后。不光是你,我注意到国内的几乎所有的或者说绝大部分的评论家,都忽视了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像70后有过几个,卫慧啊,棉棉啊,迅速的闪了一下就不见了,那么你觉得70后迅速出来,迅速隐退,这个规律和现象是怎么形成的?
兴安:70后我觉得是非常尴尬的一代,他们自己也承认,前一段某个媒体搞过70后作家排行榜,第一名是李师江,第二名是冯唐,第三名是尹丽川,还有丁天、金仁顺、朱文颖、魏微、李修文、盛可以等等。这些都是不错的作家,但是确实是尴尬的一代。他们在60后的影子下刚刚起来,而且在初期还是以女性为主体。记得九十年代我们《北京文学》杂志搞70后作家的笔会时,找个男作家非常难,好像只有一个丁天,所以我戏称他是娘子军里的指导员——洪常青。
胡野秋:是党代表。
兴安:,对,后面跟一堆娘子军。但是他们刚刚起步,或者说刚刚引人注意,卫慧的《上海宝贝》就被一棍子打死了(被查封),而棉棉的《糖》也受到官方的点名。这实际上是对70后作家的一个整体的打击。
胡野秋:集体警告。
兴安:杀一儆百。等他们刚刚翻过身的时候,80后却突然冒出来了,而且锐不可挡,所以他们是夹在两者之间,60后有地位、有资历,80后有读者、有商业价值,70后的商业价值,目前来说是最低的一代。
作家路内
当然也有几个既具有商业价值,又写的不错的70后,比如安妮宝贝,她的商业价值在当代中国小说家里也属一流。最近我又看到一个叫路内的作家,他是苏州人,前面说过,他出版了两部长篇和几个短篇,其中一个叫《少年巴比伦》,还有一个刚刚出版的叫《追随她的旅程》。我觉得他应该是王小波的忠实弟子。王小波作为具有众多拥趸的作家,他没有后来者是不应该的。一般来说一个好作家后面总得跟几个他的追随者,可王小波门下的“走狗”很多,他的后继者却一直没有发现,但是现在终于出现了。我觉得路内应该是从王小波这条道上走出来的作家,而且出手不凡,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他写的是九十年代初那个年代,可以说准确的抓住那个年代青年人的迷乱和躁动。我最近也看了他两个短篇,其中《无人会跳华尔兹》(发表在《鲤》最新一本里)写得很精致。
美女作家:短命的文学偶像
胡野秋:但是现在也有一种说法,应该说比较刺激,也一定很准确,尤其你当过编辑的,我们不妨说一下,有人认为70年代的作家,之所以没有出来,除了你刚才说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写作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之所以能出来,有人不客气地说,因为她们都是女作家,还有因为文学编辑都是男编辑,会不会有这种因素?
兴安:肯定有吧,我1997年在天津的《小说家》杂志写过一篇文章《说徐坤小说,谈七十年代》,里面就说了这个问题。当时是上海《小说界》的主编魏心宏在杂志上设了“70后作家专栏”,而最有影响的是宗仁发主编的《作家》杂志,他们专门做过一期专刊,就是把70后的女作家们的玉照每人选几张,各种姿态的,登在杂志上,然后是她们的小说。我当时写了一篇文章,热讽了一下这个事情。我觉得这像是香港娱乐界制造“偶像”的办法,而偶像总归是短命的,人为制造出来的文学偶像更是短命的。
胡野秋:强行推出来,如果一旦没有文学底气的话,集体引退我觉得也不奇怪了。
兴安:其实那次还真推出了两位至今还活跃的作家,比如金仁顺,当时她还没什么名气,后来她却写得越来越好了。还比如魏微,她无论长相和写作在那一群里可能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位,但是后来她非常努力,结果成了她们中唯一一位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人。
作家卫慧
胡野秋:那么现在我觉得这几年,就是最近4、5年以来好像进入一个新的,让人感到一种比较兴奋的状态了。也可能因为影视的介入放大了对文学的影响,你本人也是对电影、影视研究比较深的,你觉得当下的文学再次繁荣,能不能说跟影视的发展有关系?
兴安:影视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在十年前差不多就有了,包括余华的《活着》被改编成了电影,并获了国际大奖。
胡野秋:还有苏童的《大红灯笼高高挂》。
兴安:所以说,影视对文学的影响没有特别明显的改观,我觉得首先是国家有钱了,更多地把资金投在了文学杂志和文学活动上来。个人手里也有钱了,有了钱,总不能只顾吃喝玩乐,总要照顾一下精神需求。
胡野秋:对。
兴安:有钱可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去读书,甚至还可以表达自己的心绪来进行写作,你像那些博客,都是人们自愿的凭兴趣写的文字。我发现很多博客,文字都非常漂亮,有时候我恨不得给博主留几句言,夸赞一下,让他们你继续写下去。
胡野秋:刚刚提到一点我说一下,跟网络的兴起应该讲有很大的关系?
兴安:对,有很大的关系,就是说我写了东西,如果在杂志上发表不了,可以在网络上发表,这其实是一样的,有的博客我看比一本文学杂志的读者还多呢。
胡野秋:就是说网络上是一个练笔的地方,而且没有门槛,练好了之后我觉得他们还是需要通过纸质出版的。
兴安:对,在网络上写作可以无拘无束,没有限制,可能有机会让有天才的作家更快地出现和成长。虽然我是编辑出身,但是我清楚有些编辑水平实在很糟糕,有的时候能把一个天才改成一个平庸作家。所以无拘无束,没有限制的写作,可能反倒容易产生天才。
胡野秋:对,因为天才往往都是怪异的。
兴安:对,或者说是超前的,可能你接受不了他的那种叙述和语言,实际上过多少年之后也许这就是一部能留得下的作品了。
问题:安妮宝贝和“疗伤小说”以及文学的未来
胡野秋:好,我们每次的惯例是后面要留点时间给现场的观众,我想我们现场有哪位跟兴安老师交流的学生举个手,请兴安老师回答,
问:以前我碰到那个好像比较著名的评论家,叫孟繁华,我问他,我说现在的玄幻小说都很发达,你怎么看,他们根本不回答我。我不知道兴安老师对网络上还有书店出现的玄幻文学有怎样的评论。第二个就是说70后的沉默是否也跟当时政治运动过后的国家有些方面的政策和思想也有关系?
兴安:确实,传统的学院派的评论家,对恐怖悬疑小说一直是缺席,我当初也跟他们提出了一些意见,因为这些评论家,包括孟繁华也都是我的朋友,我们都经常在一起开会,但我们讨论的都是所谓的严肃文学。关于缺席呢,我以为首先是他没有看过这类东西,所以他当然不好说,不说自己没研究的东西也是评论家的一种原则。玄幻小说也属于类型小说,包括时空穿越这种东西。我觉得作为一个小说的品种,我觉得它应该存在的,而且它通过历史,借助传说和神话来展现青年人的想象和对历史的重新假设和认识,这是很有意义的写作。况且它又拥有这么多的读者。
胡野秋:还有一个问题,刚才问了第二个问题是70后的这一批作家的沉默是不是跟当时的社会大的环境有关系”?
兴安:肯定有,但是我觉得主要还是商业和市场的影响,而且给他们的时间也太短了,也就是5、6年的时间。他们在文学写作上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就已经被80后冲散了。
胡野秋:他们现在还可以重新再出发。
兴安:所以说路内是一个后发制人的70后。
胡野秋:好,还有哪位?
问:兴安老师我想随便问一下,您觉得未来的文学,或者是未来的小说,它的发展方向是怎样的?
兴安:实际上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有美国作家说小说即将死亡,但是到今天那个作家已经死了,可是小说还没有死,还活得不错。我觉得因为小说具有它特殊的方面,它更接近人的心灵,一部小说是可以伴随着人成长的,因为每个人的成长道路上都会有一些小说给他们以不同的滋养,或者是受某些小说的影响。比如说刘晓庆,她在写的自传《我的路》里面,她就重点提了《草原烽火》这部小说对她的影响,这是一个关于内蒙古的一个小说,作者叫乌兰巴干。我觉得只要人类不灭亡,小说也不会灭亡。因为人是需要想象的虚构的精神的空间的。
胡野秋:这边、一位女同胞,今天要捍卫女同胞的地位。
问:兴安老师您好,我是一位80后的一个非常喜欢看书的一位读者,在读书的时候我很多同学都比较喜欢写作,写比较言情的东西,大部分很忧郁或悲情的那种,父母和老师看了以后,说你们这些孩子这么另类,为什么写这些玩意儿?而且韩寒和郭敬明他们出来之后,就更觉得我们这些孩子不可思议,称他们为愤青什么的,我觉得您对我们80的作家非常的鼓励,而且对我们还有深入的研究,我想知道你怎么会对80后的作家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或者有了深入的研究?
胡野秋:是怎么看上80后的?
问:对,因为很多人都提起80后的作家,或者是叹息、或者是摇头。
胡野秋:他也只是点头。
兴安:因为我兴趣比较广泛,所以关注的作家也比较多,包括70后的所谓另类作家,你刚才说的那种类型,安妮宝贝是个代表。安妮宝贝的小说,很多人不以为然,尤其是传统作家和传统的评论家。但是她的影响力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记得有一次我和安妮宝贝一起去参加《南方都市报》在北京举办的传媒文学大奖,我们坐在前几排,会议主持人介绍来宾,在座的都是国内文学领域大腕级的作家,当介绍到他们时,掌声明显稀少,而到了介绍安妮宝贝的时候,后排大学生们都齐刷刷地站起来热烈地为她鼓掌。我非常吃惊,也有些不解,但是后来我认真地读了她的作品,我发现她的作品确实代表了相当一大批年轻读者的心声。日本有一个女作家叫吉本芭娜娜,她的小说在日本被称为“疗伤小说”,读者众多,我觉得安妮宝贝的小说就具有这样的功能。当然她在写作当中也是在给自己疗伤,因为她是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个很敏感的人。她是通过写作来疗自己的伤,作品发表出来之后,又去抚慰着相应的那一部分读者的心。所以我觉得她的小说还是有意义的,要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她的东西。
胡野秋:兴安老师是比较宽容的对待各种类型的作家,满意吗?
回:很满意。
胡野秋:好,到晚9点了,每天晚8点,到晚9点,一个小时;今天我们和兴安老师一起探讨严肃小说和类型小说、从60后、70后、80后、除了90后我们没有探讨,基本上都数落了一遍,那么今天深圳晚8点就到此结束,非常感谢兴安老师,也感谢到场的所有听众,谢谢大家!(全文完)
(全文已发《文艺争鸣》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