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背景:从实数到高维数的追求
人类在数学史上不断尝试扩展“数”的概念:
- 实数用于度量线上的长度;
- 复数将数延伸到平面,引入虚数单位 (i),满足 (i^2 = -1)。
哈密顿(William Rowan Hamilton)在19世纪中叶尝试将复数推广到三维空间,希望找到一种“三维复数”来描述空间中的旋转与变换。然而他发现:
在三维空间中,如果要保持“数乘”的可逆性和封闭性,就无法同时保持乘法的交换律。
于是,哈密顿引入了第四个维度(一个独立的实部),构造出新的代数实体——四元数(Quaternion):
[
A = \alpha + a i + b j + c k
]
其中 (i, j, k) 是三维空间的虚数单位,满足:
[
i^2 = j^2 = k^2 = ijk = -1
]
这套规则打破了“乘法交换律”的传统束缚,却形成了一个内部一致(自洽)的代数系统。
二、四元数乘法与矢量运算的诞生
当我们将四元数拆分为“实部”和“虚部”时:
[
A = \alpha + \mathbf{r_A}, \quad B = \beta + \mathbf{r_B}
]
四元数乘法定义为:
[
AB = (\alpha\beta - \mathbf{r_A} \cdot \mathbf{r_B}) + (\alpha \mathbf{r_B} + \beta \mathbf{r_A} + \mathbf{r_A} \times \mathbf{r_B})
]
在这个式子中,奇迹出现了:
- (-\mathbf{r_A} \cdot \mathbf{r_B}) —— 对应现代的点乘(内积);
- (\mathbf{r_A} \times \mathbf{r_B}) —— 对应现代的叉乘(外积)。
也就是说,点乘与叉乘最初并不是人为定义的几何运算,而是四元数乘法自然分解出的结果。
点乘来源于四元数乘法的标量部分,叉乘来源于其矢量部分。
三、四元数的非交换性与公理创新
在四元数体系中,两个单位虚数的乘法结果依赖顺序:
[
ij = k, \quad ji = -k
]
这意味着:
[
AB \neq BA
]
这在当时是惊人的发现。它直接挑战了自古以来算术中“乘法可交换”这一根本公理。
但哈密顿坚持:只要逻辑自洽、封闭完备,就可以成为新的代数体系。
于是,“非交换代数”这一新的思想诞生了。
这不仅开辟了新的数学领域,也带来了深远影响:
- 矩阵代数和线性变换中,乘法也是非交换的;
- 李群与李代数的结构基于非交换性;
- 量子力学中的算符(位置与动量)不满足交换律,正是这种思想的物理体现。
四、从四元数到矢量代数的抽象化
在后续发展中,人们从四元数代数中抽离出虚部,形成了独立的“三维矢量空间”:
[
\mathbf{a} = (a_1, a_2, a_3), \quad \mathbf{b} = (b_1, b_2, b_3)
]
并定义:
- 点乘(内积):(\mathbf{a} \cdot \mathbf{b} = a_1b_1 + a_2b_2 + a_3b_3)
- 叉乘(外积):(\mathbf{a} \times \mathbf{b} = (a_2b_3 - a_3b_2,\ a_3b_1 - a_1b_3,\ a_1b_2 - a_2b_1))
这两个运算继承了四元数的几何意义:
- 点乘衡量两个向量的夹角(投影关系);
- 叉乘衡量两向量张成的面积及其方向(右手法则)。
因此,现代的矢量代数实质上是四元数代数在三维空间中的“简化投影”。
五、公理自洽与数学勇气
四元数的诞生不仅创造了新运算,更重要的是:
它为数学思想提供了一个深刻的启示——
“公理并非必须符合直觉,只要体系内部逻辑自洽,就可以成为新的数学世界。”
这开启了近代数学的公理化与抽象化道路:
- 希尔伯特提出“数学以公理为基础”;
- 罗素与怀特海写出《数学原理》试图形式化整个算术;
- 现代计算机科学(尤其是逻辑与类型论)也是在自洽公理体系上构建的。
因此,四元数不仅是代数的里程碑,更是“思想上的解放”:
从“自然直觉的算术”走向“自洽逻辑的系统”。
六、结语:从代数到思想
点乘与叉乘看似是物理工具,实则是一次代数学的思想结晶。
它们源自四元数这一非交换代数系统的结构分解,
见证了人类在数学上敢于打破旧公理、重建新体系的勇气。
从四元数到向量代数,从交换律的打破到公理的自由——
这条道路本身,正是数学从经验到抽象、从直觉到逻辑的壮丽旅程。